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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 ·灵视之内

一片寂静的巨大教室里,路明非无意识的律动着手指,碳素笔在他的五指之间来回穿梭,旋出连串的残影。

不知道零怎么想的,突然拆掉了发髻,将一头淡金色的长发披散了下来。

路明非没了观察的目标,只能仰头盯着教室上方漆黑的大音响。

“嘭”的一声闷响之后,路明非整个人精神一振。

来了!

巨大的音响中传出了清脆的鸟鸣,伴随着空灵的管风琴整整嗡鸣,钢琴清脆的高音响起整首歌曲的主旋律。

路明非手中的碳素笔骤然扣住。

他认出了这首歌,昨晚他跟苏晓樯聊天的时候,歌单里还跳出来过这首歌。

这是一曲传奇,来自Michael Ja的《Earth Song》

龙文就在这首歌曲的音调之后。

现在只要安静的聆听,血脉会带领他和零走进属于龙类的幻觉之中。

路明非的手指轻轻的点着桌面,他能清晰的从杰克逊那既有辨识度的声音之下,听到隐藏的声音,就跟芬格尔说的一样,这是正常人类也能听出的,歌曲中“异常”的杂音。

就好像迈克尔·杰克逊在舞台上奋力的嘶吼着地球之声,而那位传奇的身后有个什么东西,盘踞在舞台后方,摸不真切的身形投出巨大的扭曲的阴影,它在低声地吟唱着,似诅咒,又似圣咏。

歌曲来到了中段。

沉重的鼓点与铜镲沙哑的震颤已经加入了歌曲。

歌曲很好听,但路明非没什么感觉。

目光看向零。

女孩已经开始伏案在试卷上勾勒着图案了。

“哦豁~”路明非用笔杆子挠了挠头。

难道是自己比较慢热?

脑子里想着些有的没的,路明非的目光一转,看向了教室封闭的窗户。

随即路明非脸上的神情骤然僵硬住了。

窗外本该是芝加哥下午的明朗的天空才对,然而此刻路明非视野里,是几乎填满了整个窗户的冰冷的暗月。

他骤然转回头,原本应该坐在自己身前安静答题的零,就好似在自己转头的瞬间,被无形的大手轻轻一抹,就这么突兀的消失在了自己的世界中。

“这就是灵视?”路明非双腿一撑,起身走向窗户。

本该为了应对考试封死的窗户,此刻却在在路明非轻轻一推之下,悄无声息地打的打开了。

还没等路明非仔细观察窗外的暗月,身披一身晦暗灰白鳞片的飞龙艾格基斯,振翅从窗前掠过,路明非仰头,辉石龙史玛拉格已经喷吐着辉石龙息,追向了艾格基斯。

低下头,本该栖息在结冰湖的玻列琉斯,正缓缓踱步在倒影着暗月的冰凉水面上。

视线看向远方,大土龙席欧朵利克的身影在暗月的照射下,身形渐渐淡去。

龙文共鸣唤醒的似乎并不止有路明非体内的龙血。

共鸣甚至唤来了沉睡在路明非体内,经由龙飨仪式而被吞噬的,属于飞龙们的力量。

然而这份力量来得也快,去得也快。

路明非甚至都没能好好的感受到这股力量的出现,它们的存在,就已经在暗月晦暗的月光下,逐渐离他远去了。

路明非抬起视线,看着那好似近在咫尺的暗月,脸上的表情多少有些哭笑不得。

“菈妮,没必要这么霸道吧?”路明非摩挲着右手手指上的暗月戒指。

是的,路明非已经感受到了,并非是自己无法接纳龙飨的力量,飞龙们在暗月的照射下淡去的身影,代表着菈妮的律法,将这些已经开始苏醒的力量,重新给死死的按了回去。

像打地鼠一样。

冒了头,就得挨暗月律法一个大逼兜。

路明非相信菈妮绝对是出于好意,毕竟龙飨从本质上来说是一种很粗浅的,类似指头巫女把卢恩转化为力量的仪式,但龙飨有着极其夸张的副作用,龙心与龙血也不是卢恩那种无害的力量,飞龙的血肉是会污染灵魂与肉体的。

路明非相信菈妮对自己的重视。

但自己从来没有被龙飨的仪式污染过啊。

眼看着四头飞龙的力量逐渐离自己远去,路明非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。

“好吧。”

路明非砸吧了一下嘴,抬起目光。

冰冷的深空之中,已经有丝丝缕缕的红雷纠缠交织在了一起。

如果说飞龙的力量所化作的龙飨祷告只是劣品,那么古龙所操持的红雷,毫无疑问,便是上品。

菈妮的暗月律法会阻止这股力量在自己体内复苏么?

路明非自己也不知道。

追随着前代艾尔登之王葛弗雷的熔炉骑士们,本身便是熔炉百象时代所生的强悍骑士。

熔炉骑士释放熔炉百相祷告,从来不需要借助任何触媒。

那是纯粹的天赋。

是踏马肉体的力量!

而路明非,只能借由触媒与信仰的双重加持之下,才能够重现出那份独属于其他生灵的力量。

而如今,自己身负所谓的龙血。

那么自己是否有可能,能够直接接纳这份力量呢?

路明非也不知道。

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安静的等待。

暗月的月光愈发的晦暗了下来。

而天空中凝聚的红雷,威势也愈发的滂沱。

站在窗前的路明非等待了许久,也没看到自己预料之中两股力量的针锋相对。

若有所感的路明非将右手伸出了窗外。

下一秒,等候了许久,早已蓄势待发的古龙红雷轰然炸响,路明非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,便被红雷命中,倒飞而出,狠狠地拍在了墙上。

意识骤然中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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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此同时,考场中另一位考生,正抿着嘴唇,站在茫茫荒原的孤单铁路上。

零原本以为,自己在这一次的灵视中,会看到14年前,自己与零号逃离黑天鹅港那惊心动魄的一战。

那本应该是零自觉,自己记忆中最深刻的一件事。

毕竟那是自己在快要死的时候,被零号的力量救下后下觉醒了龙血,激发【言灵·镜瞳】,真正享受到自由的一天。

那是自己人生的转折。

然而,自我感觉仅仅只是自我感觉,卡塞尔学院3E考试上播放的龙文,所引起的灵视,并没有让零回到靠近北极圈的,那早早被掩埋在爆炸与风雪中的黑天鹅港。

她在灵视中,回到了莫斯科。

回到了.......

眼前幻觉中的这一天。

距今十四年前。

逃离黑天鹅港后的两个月。

距离伟大的红色巨人倒下后的第一个冬天。

大雪纷飞的一天。

自己.......被父母抛弃的一天。

也是,雷娜塔·叶夫根尼娅·契切林娜,死掉的那一天。

恍然之间,零才发觉,原来自己记得这一天所有的细节。

她记得零号把自己安置在火车站之后,独自离开的时候跟自己说的话。

【要是我真没赶回来,就是被抓住了,那你就自己去中国吧,我们在那里见面。】

而后,零号还是安然的回来了,还给自己带来了一个谎言。

零号欺骗自己说,自己的父母死在了这个物资匮乏的冬天,很遗憾,他们到最后都在等自己回家。

但镜瞳的分析能力让她觉察到了零号说了谎,零号的衣袖上沾了一丝血迹,混血种强悍的嗅觉让零嗅到了零号身上那股铁锈的味道。

但当时的自己没有点破这个谎言。

零缓缓的走过了整个世界都被定格下来的莫斯科火车站,她向着铁路的彼端走去。

这注定是一场漫漫无绝期的徒步。

零号跟自己约好了,他们要去中国,要离开这个轰然倒塌的,冰天雪地的国家,他们要去一个春暖花开的地方。

零号跟雷娜塔沿着“K4”号铁路线,一路向南。

零号说,只要沿着这条路,他们就能去到中国,去那个一年四季,有三个季节都开花的温暖的国。

零号跟雷娜塔走了很远,直到雷娜塔走不动了,零号只能背着小累赘继续往前,雷娜塔太累了,在零号的背上昏昏欲睡。

而零号只能说些什么,帮她振作一下精神。

零号当年是怎么想的,为什么非要提起自己的父母呢?

零在一截铁轨上停下了脚步。

前方,一个男孩,正站在一个“雕塑”边等待着自己,顺带,他还回答了自己心底的疑惑。

“因为你很在乎你的父母,那也是我唯一能想到不让你睡过去的方法了。”

套着黑色毛呢大衣的男孩抬起目光,看向了零。

“你的父亲是个不那么成功但终究有所建树的科学家,你的母亲是个贤淑的美人,在照顾你父亲的时候染了流感,夫妻二人一前一后的撒手人寰。”零号,或者说路鸣泽,他对着零耸肩,面目扭曲,语气憎恶,“他们只是人渣,不希望你回到他们身边,想要十万块钱把你卖给我,那我有什么办法呢,那是我忍着恶心的情况下能想到的最天衣无缝的谎言了。”

跟站在路明非面前不同。

路明非见过的路鸣泽是个情绪稳定,总能表现出乖巧和亲昵的男孩。

但站在零面前的路鸣泽,是个脾气暴躁,阴晴不定的疯子。

“只能怪你自己太敏锐了,我都想着骗骗你了,可你不领情。”路鸣泽叹了口气。

而零没有回话,只是踩着积雪,走到了“雕塑”跟前。

两个孩子,看起来都是十来岁的样子,年纪小的男孩背着年级稍大一些的女孩,漂亮极了的女孩五官皱成一团,正趴在男孩的背上哭。

而男孩面露嫌恶,嘴巴好似在骂骂咧咧。

“如果非要爱什么才能让你有信心活下去的话,不如爱我好了,至少我不会像你那个人渣爸爸一样为了那可怜的十万卢布出卖你!我就算出卖你,也一定是为了交换很大价值的东西!”路鸣泽将当年的话一字不落的复述了一遍,随即,路鸣泽抬起头来,看向了零,“零,这是你新生的一天,你丢掉了雷娜塔·叶夫根尼娅·契切林娜这个名字,得到了我随口提过的名字,零。”

“嗯。”零点了点头。

“零,我问你。”路鸣泽歪了歪头,他面无表情,目光却凶狠的好似要择人而噬,“十四年了,你爱上我了么?得到活下去的信心了么?”

零点了点头,“嗯。”

路鸣泽只是盯着零那张精致漂亮的面庞,突然嗤笑了一声,“说谎成性的女孩。”

零没由来的感觉心跳漏了半拍。

可她又不能对着零号争辩什么,只能沉默。

“其实我们不欠彼此什么了,你在黑天鹅港救了我,所以我在中俄边境救了你,说什么让你爱上我,不过是气话罢了,我只想要你别哭了,泪水落在脖子上很冰。”

而零继续沉默以对。

面对女孩的沉默,路鸣泽只能叹息。

“雷娜塔,你有多少年没笑过了?”路鸣泽转身背对着零,他呼唤着女孩真正的名字,踩着铁轨一步步向前,“当年黑天鹅港里,鲜活到足以让赫尔佐格都心生怜悯的花朵也枯萎了。”

“赫尔佐格没有把你做成标本.......”

“可你固执的把自己当做标本。”

“标本的标签是【得努力爱上零号才能活得下去的零】你努力的爱我,然后你就活得下去。”

“可一个标本,怎么会爱上其他人呢?”

“嘿,真是奇怪,当年那个脸上长着些雀斑的可爱女孩去哪儿了?”

零号似是调侃似是感慨着,身影渐渐淡去,他走出了零的幻觉,独留下那个风雪中的女孩,站在莫斯科通往中国的铁轨上。

“你也是个......”零的目光定格在铁轨上,看着零号消失的地方,“说谎成性的骗子。”

【这一路上我们将不彼此抛弃,不彼此出卖,直到死亡的尽头】

可他却认真的说,二人彼此之间什么都不欠了,并且打心底里也是这么认为的。

【从今以后我将始终带着你在我身边,不放弃,不远离,而你要好好的活着,始终对我有用。】

事实上,二人最终也没能去到中国,中俄边境分别之后,他们就彻底失去了物理意义上的联系。

【如果非要爱什么才能让你有信心活下去的话,不如爱我好了】

这是零号的气话,零甚至能分辨出零号刻意营造的谎言,又怎么读不懂零号究竟是怎么看待自己的。

一切都是自己执拗的相信。

爱什么才能让自己有信心活下去?

不,她只是希望有人能爱自己。

零.......

不。

雷娜塔抬起手,轻轻的按着自己的心脏。

十四年前的铁轨上,她是这么期待着的,至少愿意背着自己在铁轨上跋涉的男孩会回应她。

但是零号不爱自己,他只能给自己一个别扭的出路。

十四年后,一切终于被挑明,她不用再无意义的支撑着自己做一件永远做不到的事情了。

“啊........”

她仰起头。

看着笼罩在整个莫斯科上空铅灰色的阴云。

“至少还是有一句真话的嘛。”

不自觉的,雷娜塔的语气都轻快了起来。

“眼泪落到脖子里,确实很冰。”

于是,灵视如潮水般退去。

她回到了卡塞尔学院图书馆的考场里。

眼神似乎明亮了几分的女孩轻轻的呼了口气。

这一刻,她如获新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