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原县。
佐藤平静的看着城内蔚蔚而动的人头。
这些人中，七成都是鬼方的旧部。
剩下三成，则是这附近原先的部民，还有一些是辛屈从幽州平原迁徙过来的小氏族人口。
这批人，如今都在他的控制之下。
“将军，拷问出来了。云中县那边只集结五百人不到，附近的部族也不怎么愿意入伍。”
“好！好！好！”佐藤闻言大喜。
云中县只有五百人不到，那么自己完全可以偷袭得手。
只要拿下云中，拥有了九原郡一半的粮草，后续才有可能跟燕国叫板。
想到这里，佐藤立刻下令整军，这两日就出发攻打云中。
务必要在燕国反应过来之前，将云中拿下！
于是第二日，佐藤率领三千人，直插云中而去。
这三千人，年纪最小的十岁，最大的六十岁，基本上只要能拿得动武器的都被带走了。
沿途劫掠焚毁，压根没有镇守的想法，完全就是游牧做派。
但他的做法无疑是正确的，没有了城邑，就不用担心有人偷袭这些据点，未来影响他们的后勤。
在河套平原上，他们还是自信能赢的。
尤其是，鬼方这些年一直积极吸收燕国的技术溢出。
不管是战车技术，还是畜牧技术，都有长足进步。
因此从九原县抵达云中县，他只用了三日。
云中县也是等到他攻城，才反应过来。
云中县尉芸貉，乃是当初幽州沼泽芸氏的族人，这些年勤勤恳恳替燕国打仗，临了今年才当上县尉，结果还没焐热呼，佐藤就造反了。
芸貉在打退佐藤第一波进攻之后，面对佐藤派来的劝降之人，怒吼道：“你们鬼方是几个意思？燕国对你们不薄！竟然敢反！”
“……”
来劝降的人脸色不好看：“我部，不是造反，只是拿回属于我们的土地！”
“土地？九原县附近的耕地、牧场，都是我们燕国子民去开垦建设的！你们都不过捡现成，居然还敢说这是你们的土地！”
芸貉指着劝降之人，轻蔑道：“你们也是飘了！就算你们裹挟了九原郡造反又如何？燕国大军不日便至，顷刻就能将你们覆灭！识相就投降，否则……休怪我无情！”
“你！不识好歹！等我们打进来，就没有你的机会了！”
劝降之人最终是被轰走的。
佐藤看着不算高大的云中城，劝降之人回来的报告，脸色难看：“这些东方来的，一个两个都是硬骨头！不过也好！既然是硬骨头，那就用硬骨头的啃法！去，将外边的乡邑全部扫一遍！这云中城！我攻定了！”
“可是，我们不应该先打武川吗？”
“拿不下云中，你还想去打武川？不怕后路被堵死？”佐藤没好气的看了一眼边上说话的人，“战争方式已经和之前不一样了！之前是没有乡邑存在，随便抢完就跑。
现在有了城邑，就得先攻打城邑，不然就形成不了稳定的后方。
没有后方，我们跟燕国之间，最多就是几仗。
燕国可以败几次，我们却可能一仗都不能输！一旦输了，就只能远遁！
况且，燕国在大漠有霸府，在河西有匈氏部民，在南方还有一个土方与之为友。
我们是四面被包围。
想要不被捏死，九原与云中必须南下。
控制了这两地，我们才有跟其他势力周旋的资格！”
佐藤张口就来。
他作为鬼方的第三代，又是亲身经历国破家亡的一代，燕国带来的暴力镇压与后续的治理压迫，已经让他意识到，就算他要光复鬼方，也不能继续执行原来的那一套规则，否则等待他一定是被四方厌弃，最终走向毁灭。
燕国，真的是很多小部落发展的导师。
辛屈的传奇，又何尝不能是他们的传奇？
自己创造不会，难道还不会照抄吗？
“告诉下边的人，谁先登，升爵，赏钱，赐牛羊与女人！进城之后，三日内抢到的一切，都是你们的！”
佐藤豪气的下令。
命令传到鬼方诸部的耳朵里，原本的惴惴不安，被贪婪所摒弃。
他们跟着造反，除了不想进行所谓的勤王之外，更重要一点，就是为了发财。
跟燕国混，他们日子是好过了一点，但也就一点点而已。
九原郡属于并州治下，并州在燕国这里，不是资源汇集地，而是中转站。
每年西边、北边来的庞大数量牛羊、奴隶，他们是看得见吃不着，那叫一个馋啊！
所以没赚几个钱，还得跑去东面给燕国卖命？
怎么可能？
并且现在马上要春耕，他们走了，谁给他们耕地放牧？今年的收成还要不要了？
媿西河给燕国当舔狗，愿意出兵出力，不代表他们跟媿西河一样也愿意。
千言万语一句话，鬼方遗民们觉得燕国对并州的支出少了，他们赚不到钱，还得卖命，如何能不选择反？
现在有人带头，更是愿意大方的给钱粮，他们更是兴奋了起来。
嗷嗷的就开始攻打城邑。
攻城战，这个科目，燕国军训里头是没有的。
究其原因，这个时代的城邑高度有限。
云中修了五年，也不过就是一座高三米的土城。
唯有护城河比较麻烦。
但也仅仅是比较麻烦而已。
因为，春雪还未化冻，护城河水位并不高，随便丢两三袋土，就填出了一条路来。
不过还是让佐藤等部损失有点大。
云中县内有安西将军的一个旗的兵力。
旗，是辛屈在九品十八级确立的同时，一并搞出来的。
一旗五十人，并且是战兵，也就是完全脱产的职业军人。
搞出这个旗，目的只有一个，那就是将有限的兵力，用以在危险地区，随时可以保持一支力量可以快速镇压。
这五十人除了操演，就是看守粮仓、武库，也往往承担教练团的职能，负责协助训练县尉下属兵役。
因此有职业军人守城，哪怕这支职业军人的战斗力也衰弱了，但准备的精良，还是让城楼下的佐藤损失惨重。
就填个沟壑的功夫，上百人就中箭，死伤惨重。
一时间，佐藤麾下胆气丧了不少。
佐藤也察觉了出来，知道不能不出面了，便一边鼓气，一边披挂，将一套皮甲披上。
铁甲与青铜甲，一般优先装备禁军与霸府，地方上的军事力量，要么皮甲，要么竹木甲，佐藤抬眼看了一眼城楼上弯弓的一个铁甲旗长，眼睛红得厉害。
只要弄死这个旗长，他的甲胄就是自己的了！
有了铁甲！何处去不得！
想到这里，他又取来三根青铜标枪，这可是他了大价钱，拿燕国的铜钱熔铸的宝贝。
是他专门用来对付有甲士兵的利器。
“随我冲！”佐藤大喝，一马当先。
有人带头，下边原本低落的士气，为之一振，纷纷响应。
他们很清楚，既然造反了，不管城内的一切能不能抢到，他们已经没有了退路。
唯有向前！才能杀出一条生路来！
于是双方在云中城焦灼。
而南方，清水河畔，祯陵县，刑天氏驻地。
祯陵县丞句龙江蓝，略显头疼的看着眼前来寻他的人说：“我已经与上边说了，只是你们真的愿意将云中县库房里的钱粮充作我们的军资？”
“自然。只要你们助我军一臂之力，将该死的叛党覆灭。他们为了抵抗燕国的兵役，居然丧心病狂的造反，还杀了媿西河，当真是该死！”
来人愤怒的说。
句龙江蓝点了点头，接着去寻刑天氏姜万里。
姜万里这边也集结了不少贵族，正在讨论北方情况。
云中县被打，云中县尉按照规矩对四方示警，刑天氏在燕国这里，是祯陵县所辖。
而祯陵县令就是姜万里本人。
因此云中县的示警，他也已经知道，但鬼方的人，早几年就开始勾搭他们刑天氏，现在刑天氏内部主要有三个派系。
一个是以姜万里为首的中立派，燕国给的好处他要，鬼方与土方的拉拢他也可以接受，反正就是多头吃，血赚不亏。
一个是以句龙江蓝为首的亲燕派，燕国早年与刑天氏的恩恩怨怨，都是句龙氏在其中牵桥搭线，可以说祯陵县的落地，也是辛屈的投桃报李。
最后一个就是自立派，以反燕为尊，内部也是一团乱，但只要反对燕国的一切政令，他们都愿意去接触。
因此也是这批人，最喜欢帮着姜万里勾搭来各方势力。
干得最多，吃得最少，是还得提心吊胆。
现在，北方示警，他们更是第一时间跳出来，不等亲燕势力反应，立刻劝道：“族长，我们必须帮鬼方攻打云中县！他们鬼方答应，只要拿下云中县，到时候就会派兵来帮我们一起对付燕国！
届时他们要九原郡，而代方郡就是我们的！”
“没错！代方郡必须是我们的！那可是好地方！现在足足六万人口！只要吃下来！我们就发了！”
“……”
姜万里皱眉看着这批人哔叨，讲真的燕国手下十几个郡，东西跨度三千里，总人口逼近六十万。
区区九原、云中两县，就算全丢了，也不过两万人口，两万对六十万，真的有胜算？
白痴都知道的好吧！
更何况燕国手里还有一支骑兵，来去如风。
并且鬼方造反，代方郡肯定会出兵。
光是代方郡境内的镇西将军府，就有甲兵三百，一水的青铜甲，往战场一放，光是闪光就足以闪瞎人眼。
佐藤若是拿下两县还好说，还能有一战之力，要是拿不下云中县，他们真要选择支援了，燕国可就有借口打自己来了。
“族长！你怎么看！”终于，看姜万里不说话，有人忍不住站起来问。
但语气，可就有点胁迫的意思在了。
姜万里觑了一眼这人，并无太多表情。
要不是这一次辛屈要九原郡出兵协助，他可不愿意从广衍今准格尔旗过来。
毕竟祯陵县城的位置在清水河边，距离燕国的代方郡太近了。兵马一个昼夜就能杀来，所以刑天氏在这里的扩张方向，一直是河对岸的土地，也就是原来舌方的土地。
舌方诸部已经被驱赶进入了榆林乃至延安的陕北地界，剩下的草原地块，则是被姜万里亲自控制。
隔着一条黄河，他也能安心一点。
但现在北方局面如此。
还真是让他有点难以抉择。
万一选错了路，真的就没有退路了。
“咳咳。这件事，还是等县丞来了再议”姜万里打了个哈哈，并不着急回答。
“时不我待！”反燕派立刻鼓噪了起来。
“对啊！对啊！机会难得！就算拿不下没事！我们去抢来人口，然后南迁就是了！我们去年不久探查到了舌方的新居？到时候过去抢来就是！”
姜万里皱眉。
舌方新居在黄龙山，里头龙蛇混杂，还有大量姬姓势力充塞，若是去攻打舌方，大山之间，可摆不开他的进攻架势。
“县令。”句龙江蓝走进来，身后跟着主簿与典史。这两人都是燕国派来的第二代年轻人。
是真的年轻。
最大的那个二十二，最小的那个十八。
虽然身上也是一袭制式常服，但他们的腰间佩剑，一出现还是让不少人露出精芒与贪婪。
燕国佩剑是特权。
并且还很讲究。
下士就能佩剑，但不能带缨。
只有大夫爵才能带缨。
而卿爵开始才能带缨珮，也就是用特殊技法穿玉珮做的一种特殊形制的剑器。
眼前这两人，佩剑都是带缨的。
就是两个年轻的大夫。
但他们一进来，目光扫过在场的一些人，吓得这些人寒毛都竖起来了。
年轻的第二代，能升到大夫，手中至少人命十条。
因此他们只是稍微严肃了一下，不少人都肝颤。
“你们是几个意思？居然敢佩剑来此！莫不是想要刺杀我刑天氏族长！”
姜万里脸颊微微抽搐看向那个说话的反燕派的人。
白痴吗？
咱们也是燕国的官！
句龙江蓝没空理会那个嚷嚷的人，而是看向姜万里说：“有九原都尉的命令。若是我们出兵协助燕国平叛，功成之日，云中城内的物资就充作我们的奖励。”
“九原都尉？”反燕派的人都震惊站起来，“这不可能！燕国从没设立什么九原都尉啊！”
“没错！两年前，就没有安排！你句龙江蓝从哪里弄来的九原都尉？”
听到他们的反对，句龙江蓝身后的主簿，取出了一卷帛书，露出了上边的关防大印说：“九原都尉为隆蔚上卿。他现在已经在武川坐镇。”
“这……”
反燕派系各个呆若木鸡，惊恐万分。
姜万里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。
“既然是都尉的调令，那我祯陵县上下自然遵从。”姜万里不再犹豫，燕国把都尉派来了，还是个上卿，这个爵位没有领一个营打几场胜仗，是根本没机会拿到的。
再加上燕国九原郡的一半粮草都在武川县。
隔壁还有代方郡的兵马协从。
佐藤，死定了！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