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过好古兄出来,王楷还等在正房东屋。
过去几个时辰,发生的事情太多,两人需要交换信息。
王楷,或者应该叫赵楷,在被督主调来给崔白作伴当前,是第二司的机要文字。这个位置,虽然无权而位低,但却掌握着守夜人对外情报与反间谍的核心机密。以王楷十九岁的年龄来说,资历与见识,本是难以担当的。但他的身份,意味着可靠,是这个位置最重要的品质。
“我是自己要当守夜人的。”王楷见崔白进来,一开口就象是闲聊。这一点,倒跟他父亲一样。
崔白挑挑眉毛,“小时候听睡前故事立下的志向?”
“……”
“刚才我见了你家老爷子,闲聊了半天的书法,然后只问了问我对好古兄的看法。”
王楷道:“我是跟你站在一边的。”
崔白奇道:“我还没说是怎么回答的呢。”
“你如果不站在好古兄一边,为何将刘葳抓回来扔地牢里?”
“官家其实在意的并不是谁做这个渤海郡王。”崔白看了一眼王楷。
王楷点点头,“从我记事起,事实上,他对这些事儿,就没什么意见,都由得下面去做,只要不打架就好。”
“天下承平,花团锦簇,不折腾是个好选择。”
王楷看着崔白,半晌才开口道:“好古兄那天在草堂里说过,这天下,恐怕要乱了。”
“你也是如此看?”这一点,崔白是没想到。
王楷点点头:“第二司近年来的谍报,我都曾一一过目。而国中的情势,我比好古兄还清楚。”
崔白不答。自己只是个小小的守夜人军使,眼前这位王楷,更是个麻烦——官家今年三十八岁,春秋鼎盛。唯有好古兄,手握军机府,遥控南京兵马总管府。
“王侍御史,是贾太师的人。”王楷见崔白不说话,重新开了个话题。
“这么说,贾太师也早就知情。”
“官家一直不见好古兄,是因为也一直不同意见刘葳。”王楷道。
“你早就知道刘葳在汴梁?”崔白提高了声音,并没有因为王楷已经非正式挑名了身份而多给他点面子。
“怎么可能!官家和督主,一直都有意瞒着我。”王楷苦笑着摇摇头,“我跟大姐的关系从小就很好,大概是怕我告诉她。”
“肃王是怎么回事儿?”既然王楷不惮于谈起他所知道的内幕,崔白就干脆再直接点,“二哥”的掩护身份,显然是肃王府的清客。崔白最初看到“二哥”丢弃的外衣时,就已经有一些推测。
“肃王,是‘天河’特组六名成员之一。”
按捺住心中的震惊,崔白问道:“那肃王?”
王楷摇摇头,“肃王并不知道‘二哥’的身份。而且,肃王也不可能放任对张好古的刺杀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,肃王并不站在贾太师那一边。”
崔白觉得头痛,牵涉到这一事件中的各个大人物,既处于不同的阵营,每个人又有自己的诉求,而很多人又有双重甚至更多重的身份。甚至于,自己也是如此。崔白的本职工作,不过是陪同好古兄,对其作出评估;然后是调查白矾楼刺杀事件的真相。前者,已经告一段落,并给出了一系列报告;后者,其实也基本搞清楚,涉案人员除了陈北原在逃,其余的要么落网,要么就是当场格杀。
但崔白不是也有自己的诉求么?已经远远超出了“摆渡人”特组的职责与权力。
崔白伸手从怀中掏出锦囊,放在桌面上,推到王楷面前:“刘胜云身上搜出来的,军机府与渤海郡王印信,你先收起来。”
王楷看了看,又推回来:“我已经提交了报告,督主没有作出指示前,你收着。”
印信就这样摆在桌面上,两人相对无言。
北境告警之后,还会有更多更详细的军报会陆续传来。
因为第一波的流星马最大程度地消耗了沿途各急递铺的马力,新的消息恐怕要滞后很多。如今正在文德殿后殿中继续的御前会议,因为崔白报上去的新情况,也许还会陷入新一轮的扯皮。
据崔白估计,对三线兵马的命令,应该在第一时间就已发出。接到命令后,检点粮草兵械,调整指挥序列,征召民夫与车船,三五天之内能够有个眉目,那就已经称得上神速。
所以,虽然军情如火,但时间还是有的。
关键还是在好古兄。
现在他还躺在床上酣睡呢。官家派来的御医,必然会第一时间将好古兄的情况通报到御前。在能够与好古兄完成沟通之前,恐怕无论是内阁,还是军部与枢密院,都无法做出有意义的决定。
而在此之前,最可怜的恐怕是刘葳,被单独关押在留园的地下室,无人搭理。王楷的报告递上去后,督主对他没有作出任何指示,实际上就已说明了立场。
纸窗上渐渐透出晨光,新的一天又开始了。
……
杨末伏在保州城西北四里外的一个小丘顶上,在渐亮的天光中往南望去。
三丈高的黄色夯土城墙上,树立着密密的旗号。北门城楼边的大旗杆顶,悬挂着一串白色的灯球,表明本城目前处于战争状态。
保州城不大,北面的城墙不过一里多宽。
如今,离城二里外,横列着三座军营。从东往西,连绵三四里,完全遮蔽了保州往北去的正面。军营栅栏外,还横着数道鹿砦构成的防线。
杨末在晨光中看清了军营的布局,立即明白了目前的形势。
辽军并不打算立即攻城,只是以优势兵力维持住稳定的存在,给予保州最大的压力。
除了杨末能够看到的北面,西面并无立营,因为那是一片低洼地带,原是一片池沼。虽然如今还结着冰,但不适合兵马机动。而在他看不到的东南两面,是否有辽军营地还不好说。
杨末匍匐着慢慢从小丘顶部退到背面,翻身躺下,心中盘算。
天亮后,辽军大营很快会派出斥候,将白昼的警戒线推出到至少五里外。到那时,这里必然是呆不住的。杨末如果想要完成对城东城南的进一步侦察,就得在外围绕更大的圈子。保州城的北东南三面一马平川,又是冬末春初,植被凋零。自己孤身一人,两匹驽马,只要被辽军斥候发现,很难逃脱。
既然证实了保州城还在宋军手上,照理说基本的侦察任务已经完成,可以回捉马**令。
但杨末明白,这次侦察任务真正的目的,是确定捉马口营一百多弟兄的行止,单单知道保州城还未失陷,其实是不够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