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允熥看起来，像是在盯着马皇后手腕那些有点吓人的红疹发呆。
但实际，他正在听脑海中的声音。
孙思邈极其疑惑道：
“老夫知道天花极其可怕，当年就已经走遍大唐各地，找到了预防的方法。”
“朝廷那时候也在大力推广，所以应该有很多人知道要接种人痘这个法子才对……”
“不可能失传啊！”
“再说，或许因为这法子用过后需要单独隔起来，只有权贵富豪才能有底气用，但你奶奶可是皇后，怎么可能没有种过人痘呢？”
他非常不理解。
可是朱允熥知道，这位马皇后的出身并不算很好，以前的家庭条件虽然比朱元璋好点，可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。
再加当时是元末，战乱频繁，能活命就很不错了，谁还顾得接种传染病疫苗这么麻烦的事？
而马皇后见朱允熥发呆，还以为孩子是被自己手的疹子吓到了。
她赶忙将袖子放下，把手缩进被窝里。
“这病吓人吧？吓人你就赶紧出去，别在这里傻站着了。”
“出去过后替奶奶骂一骂你爷爷，让他少干这种事！太医宫女我都不许他们进来，居然把你送来了！”
“哪有让小孩子来病人房里的，就不怕真被染了？你大哥这才刚……”
说到最后，她像是自觉失言，便住了口，只是一个劲地想推朱允熥离开这里。
可这一回，朱允熥的脚就好像扎在了地似的，怎么推也推不动。
他抬头看向马皇后：
“奶奶，您就没想过，这病会不会是治得好的呢？”
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哂然一笑：
“傻孩子。这病以前也不是没出现过，治得好治不好，那都看命数。”
“你大哥身子骨也弱……”
“奶奶不瞒着你，雄英就是这病走的，我也是亲手照顾他时被染的。”
“我年纪虽然大了，可论身体，恐怕比你们俩加起来都硬朗，你就别操这份心啦！”
“万一给你也染，你奶奶我死了都没法安心！”
朱允熥一时间心情极其复杂。
原来，朱雄英和马皇后的去世时间距离如此短，根本不是巧合。
他们俩都是因为同一种病走的。
咬咬牙。
朱允熥撸起了衣袖，迈着小短腿就走向了旁边的盥洗架子。
他费力地踮起脚，用水打湿帕子，又跑到了马皇后床边。
“允熥你这是……”
马皇后还没反应过来，就见孙子直接开始给自己擦脸、擦手，总之能看到起疹子的地方，统统擦一遍！
一边擦，朱允熥一边说：
“您都说我大哥是这个病去世的了，那我先前跟他住在同一个院里那么久都没染病，想来是这病不喜欢我。”
“既然您这边没人照顾，倒不如我来。”
“在这，我还能吃饱喝足睡好觉呢！”
他根本没有给马皇后反驳的机会，直接爬床开始给她擦脖子。
虽然朱允熥不是学医的，但他知道常识。
天花并不致命，致命的是并发症。
凡是这种感染性的皮肤病，首先要补充营养增强抵抗力，其次就一定要注意卫生。
就大明这医疗水平，再加马皇后倔强不肯让人看病和伺候，能从五月撑到八月才去世已经是身体条件非常好了。
………………
与此同时。
其实，刚才被马皇后吐槽了不知多少遍的朱元璋，就站在坤宁宫的门口。
他几乎要将耳朵贴在门偷听了！
一旁的蒋瓛压低声音提醒：
“陛下，这不大好吧？”
朱元璋扭头瞥他：
“哪里不好了？你说。”
蒋瓛犹豫半晌才说：
“皇后娘娘也讲了，怀王殿下就是因这病才……”
“您将允熥殿下送进去，恐怕会有危险呐。”
“再说，您要是想知道里头说了什么，大可以让臣去听。”
“如现在这般，有损天威啊陛下。”
把耳朵都快伸进门缝里的朱元璋身子一僵。
他有些恼怒地低声道：
“你懂个屁！咱这叫能屈能伸！”
“没听见方才允熥说的话吗？他跟雄英住在一起那么久都没染病，说明这病就不爱找他。”
“虽说这孩子福薄了点，但是他命硬啊。”
“跟咱一样命硬得很，根本不怕这些魑魅魍魉的病！”
朱元璋底气很足。
毕竟是草根皇帝出身，他的身体素质，比朝廷里大部分将军都要强。
最主要，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，曾经染过天花而不死，从那之后他就根本不怕这病了！
虽然是这么跟蒋瓛讲的……
不过，朱元璋把朱允熥放进坤宁宫，还是想试探看看这孩子究竟有没有办法治好马皇后。
听到里头有铜盆晃动和水声，再听见朱允熥的话。
他心里暗自下了定论——
不论朱允熥有没有办法治好妻子，这孩子，都是真的孝顺呐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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