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王安,要你查近二十年蓟镇的文武官员,你可调查清楚了?”
中军帐中,朱常洛翻看着王忠的审讯记录,皱眉道。
这个王忠嘴上说着老实配合,实际上也确实真的老实配合了。
可他贿赂的官员上到蓟镇巡抚、总兵,下到遵化城驻军的兵丁,无一例外。
若是真照着这个名单逮捕,别说锦衣卫的监狱装不下了。
估计挖坟掘墓,鞭尸扬灰,都不止一处。
不过这个王忠倒也是供出来一些真东西,和王忠接头,倒卖铁器的商人,和王保是本家,山西口音。
姓王……山西……卖铁锅……商人……
几个关键词在朱常洛脑海中浮现,勾勒出了一个名字……王崇古。
王崇古和张四维一样,出身山西巨贾之家。
少年便中了状元,一路官运亨通。
嘉靖年间,朱厚熜到死也没同意和蒙古鞑虏议和,直到了隆庆四年有了转机。
王崇古改总督山西、宣、大军务,和张居正一个在地方、一个在中央,力主与俺答议和互市,史称“俺答封贡”。
“俺答封贡”后,也是力主在对蒙古的贸易中,以蒙古人穷苦为由,力主不禁运铁锅的关键人员。
当然王崇古不想禁运铁锅了,因为他们家卖铁锅赚钱啊!
有趣的是,王崇古的儿子娶了张居正的女儿,二人是儿女亲家。
但到了晚年,王崇古对张居正“嚣张跋扈”的行为颇为不满,在历史记载上还混了个好名声。
难道,这和王忠接头之人,便是王家人?
朱常洛托着腮,思考着其中的可能性。
“太子殿下,蓟镇形式颇为复杂……”王安犹豫了半天,还是给出了些,
“蓟镇总兵和巡抚之间,彼此地位非常特殊。
本朝重文轻武,按说一地总兵不过是巡抚‘门下走狗’。
可蓟镇形式颇为特殊,自戚督军压制巡抚以来,历任巡抚、总兵多有不和。
皇帝陛下最多也就是给总兵官换镇,而非严厉惩处。
蓟镇历任总兵官多为三边,宣大的人。”
“仔细查访一下,他们任总兵都是谁举荐的?
尤其是查一下,是否和山西籍高官有关。”
朱常洛听了王安的报告,道。
朱常洛确实很像知道,这些年的蓟镇,和李成梁不在任的辽东,究竟是谁的势力范围。
他没记错的话,即将来任的蓟镇总兵是榆林卫人,前几任的蓟镇总兵尤继先榆林卫人,镇压南兵的蓟镇总兵王保又是榆林卫人。
朱常洛就不信了,这个榆林卫这么能出人才,还是专门能出镇守蓟镇的人才。
“是。”王安低头应诺。
……
“戚参戎,你可终于回来了。”
陈文湘看着戚金满脸的倦意,心中疑惑。
虽说古北口乃蓟镇第一重镇,军务繁重,可戚金也是久经战阵,总不至于会如此劳累吧?
“哎,我不在的这些天,遵化城可曾安宁?”
戚金叹了口气,道。
陈文湘听到戚金说起来这个,也是叹了一口气,把自戚金走后,蓟镇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对戚金讲了。
戚金越听越是惊讶,越听越是害怕。
“戚参戎,怎么了?”
陈文湘不解道。
“太子殿下所图极大啊。”戚金叹了一口气,
“你可还记得,昔年戚督军跟随张元辅做事,张元辅逝去了,我们变成了无根浮萍吗?”
“自然记得。”陈文湘点了点头。
“我此去古北口,便是保境安民,为国家尽忠。
太子殿下是能成大事之人,你留守遵化城,
若是太子有什么需要你,你便去跟从吧!”
戚金犹豫了一下,还是说道。
“这是为何?”陈文湘看戚金一脸交代后事的样子,心中疑惑。
“太子殿下不是捉拿了王贼吗?”
“嗯。”
“太子殿下想要顺藤摸瓜,把和王忠勾结的走私之人一网打尽!”
“啊?这是与蓟镇为敌!不,这是与……”
“噤声!”听着陈文湘越说嗓门越大,戚金猛地喝止道。
“也好,这些人,也该被收拾收拾了,看他们把我们当初治理的地方,糟蹋成了什么样!”
戚金和陈文湘望向窗外,看着满目苍夷的遵化城,长吁短叹道。
……
“什么!”
江苏无锡某处亭子,一位素服中年坐在亭子里,观看一封信。
亭外挂着一副对联:
风声雨声读书声,声声入耳;
家事国事天下事,事事关心。
信是八百里加急传到的无锡,记载着京城周边的一座小城里,发生的可能影响全国的大事。
“泾阳兄,发生了什么事?”
顾宪成把手中的信递给了问话之人,轻叹了一口气,
“我还是错算了一件事。”
“泾阳兄何苦自谦?”旁边有人捧哏道。
顾宪成品了一口清茶,望着亭外的满园春色,悠悠地说道:
“错了就是错了,我实在没有想到,朱常洛他居然能用遵化的铁,炼制出火铳来。”
顾宪成直呼太子之名,习惯流畅,显然不是第一次了。
周围的人也不在意,只到是司空见惯。
“泾阳兄不必着急,朱常洛年轻气盛,不懂得治炼火铳的关键。
遵化铁器性燥,若是强行炼制火铳,等到真上了战场,便会自己炸膛。”
“是啊是啊,泾阳兄不必着急。”
哄笑声此起彼伏,霎那间亭子里边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“呵,朱常洛虽是年轻,可他身边却跟着赵士桢!
说道制造火器,难道这世上还有人比赵士桢还懂吗?”
此刻赵士桢要坐在顾宪成面前,一定会说,咱还真不是最懂的。
“京都的那群老东西,是真的老了,这么多年,还不能解决一个赵士桢!”
顾宪成听了诸人的嘲讽,并未露出丝毫欢喜,声音高亢了几分,责骂道。
“是啊是啊,若是泾阳兄在京都,此事必然做的漂亮。”
“对对对!若非昏君在堂,把泾阳兄贬谪再次,有怎能会有如今场景?”
听到这里,顾宪成更是恼怒。
若是早知今日,太子朱常洛会变成如此这般模样。
他又怎么会在十几年前,赌上全部身家,去为朱常洛争太子之位?
甚至如果没有他顾宪成组织人手,朱常洛今日的太子之位也不可能如此稳固。
他十多年的心血,宛如为别人做了嫁衣。
顾宪成听着亭子外的风声雨声,声声入耳,宛如嘲讽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