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到三天的功夫，苏家的这档子事儿算是彻底出名了。
真假姑且不论，反正网上传的沸沸扬扬，惹来不少凑热闹的网红，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。
那场面简直就和武侠小说里七大派围攻光明顶差不多。来了就不走了，不少人就地打起了地铺，架着手机，支着帐篷，安营扎寨，俨然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。
还有更绝的，一到晚上，牛鬼蛇神遍地。
闹鬼的说法也不知道谁传出去的，结果这伙奇葩干脆都给扮上了。
就昨天夜里，街尾的刘瘸子就亲身遭遇了牛头马面蹲公厕里向他借火的邪乎事儿。
据说是湿着裤裆回去的，现在还在家里躺着呢。好悬差点没吓疯喽，神神叨叨的硬说自己大限将至，把一家老小喊到跟前交待起了后事。
其实简而言之苏家现在的情况就两个字。
火了。
火的一塌糊涂，都快焦了。
以往这小地方半年不见热闹。
现在倒好，网红齐聚，小贩扎堆，全来了。
再说这苏家老大啥时候见过这种场面，几天下来真被折腾的够呛。
大晚上的经常有人爬墙翻院不说，关键是一出门那些个丧心病狂的网红就有不少人抱着他大腿叫爹的，还有两三个浓妆艳抹的女网红拉着横幅喊着要给他生儿子。
这一闹可就热闹了，鸡飞狗跳。
最关键的是不知道谁把饿死老父的流言给散了出去，顿时又添了一把火。
原本被人追着捧着的苏老大这下干脆连门都不敢出了，出门就得遭人啐吐沫，俨然一副过街老鼠的情形，那屎都快糊到脸上去了。
眼瞅没辙了，兄妹几个暗地里合计了一下，竟趁着半夜偷摸把老人给埋了。
这下连装都懒得装了。
这天，旧雪未化，新雪又落。
北风里，老宅热闹，新坟却冷清。
地上的香烛想是还没燃尽就被风雪掩灭了，仍剩半截斜斜的插在雪中，倚着一座雪痕下的土坟，遥对着山下的镇子。
可一直静悄悄的新坟突然有了变动。
雪花翻飞。
黄土溅落。
那刚立好的坟头倏然多出个豁口，只见一条人影竟从坟中扑出，腾空跃起两三米高才翻身落地。
那是个穿着黑衣的枯瘦老人。
老人拖着条跛了的右腿，顶着头蒿草般的苍发，脸色蜡黄，身子骨瘦如柴，神情枯槁，活像行尸走肉一样。
再一抬头，才见老人深陷的眼窝里竟然生着一对极为神异的鸳鸯眼。
眼珠子骨碌一转，老人恍惚茫然的瞧了瞧四周，沙哑苍老的嗓音带着不解与疑惑呢喃脱口，“我不是死了吗？”
只是感受着胸膛里的心跳，老人不由得深吸了口气，随后贪婪且疯狂的大口吞吸起来，剧烈的气息像极了恶鬼的狂笑，生生压过了风声。
可很快，老人的眼中便多出几分惊疑，像是遇到了某种出乎意料的事情。
因为他的双手前一刻分明还像晒干的橘子皮一样苍老干瘪，现在竟然肉眼可见的恢复了血色。干瘪的指肚变得饱满，枯瘦的指节也鼓了起来，有了***壑似的皱纹也开始消失不见。
不只是他的手。
他的身体原本佝偻干瘦，现在却肉眼可见的挺拔起来，直立起来，变得年轻且富有生机。
风雪中凌乱的苍发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浓密乌黑，旧伤恶疾不药而愈，就连瘸腿竟然也好了。
短短几分钟的时间，先前那个病鬼野鬼似的老人已经消失不见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穿着黑衣的披发青年。
他居然恢复了年轻时候的模样。
感受着自己身上不同寻常的变化，青年虽说神情有些异样，却并没有太大的变化，更多的是若有所思。
瞥了眼身旁的坟，望着地上还没烧完的香烛，青年更加确信自己先前的确是死了。
“还是说我已经死了，现在不是人？”
心头念起，青年眉梢一挑，不由分说，一个箭步跨出，竟徒手刨土挖坟。
他右手屈指以鹰爪直探，登时深入坟中，再提气往外一拽，顿见坟土翻飞，那土里不深不浅的棺材竟然被生生的给掀开了。
棺材打开了。
然而想象中的景象并没有发生。
“这是？”
但青年却咦了一声，伏身往下一捞，再提起来，手里已多了个东西。
“画？”
确实是画，一副卷起的画。两端不见画轴，打开粗略一瞧约莫四尺整张的大小，但画里的情景却让他有些诧异。
纸上画的是一幅早些年民国时期的街景，烈火烹油，繁华热闹。
街上人来人往，贩夫走卒，拒付文人，男女老少皆有，车马往来不绝，虽未见多少明艳色彩，但却画的栩栩如生，极为传神，仿佛众生百态都已尽融笔墨之中，让人大为惊叹。
好画。
尽管不见落款，但确实让人眼前一亮。
青年的脸色更古怪了，眉头也皱的更深，眼神阴晴不定，一双鸳鸯眼只似会发光一样，宛如雪中两朵湛蓝发青的鬼火，摄人心魄。
因为，这画不是他的。
那又是谁放的？
家里的那三个白眼狼？
那就更不可能了。
以他们视财如命的贪婪性子，自己生前或许不敢有所动作，但自己一死，那院子想是都要被下掘三尺，连墙皮都得被刮下一层，这种东西，怎么会给他陪葬。
一想到自己收养的那三个孩子，青年脑海中的所有思绪瞬间一扫而空，眼中只剩下戚然与冷意，他看着雪地上的孤坟，不知是戏谑还是冷嘲的怪笑了一声，“好啊，想不到一世到头，我苏恨水居然连个碑都没落下！”
原来，此人正是苏老头。
瞥了眼山下，苏恨水也不再多想，相比之下他更感兴趣的是自己身上这些离奇变化的因由。
人活得久了，自然见到的就多，特别是他这种人。要知道大千世界，无奇不有，这世间从来不乏一些光怪陆离的诡谲怪事。
雪势越来越大了，重新埋好了棺材，苏恨水这才准备离开。
但他还没走出几步，原本平静的神情又有了异样。
低头一看，拿画的右手食指指肚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破了一条血口。
诧异之余，苏恨水顺着先前手指停顿的地方寻去，就见这一处画的是个河边杀鱼的鱼贩，鱼贩手中握刀，那黑白二色的刀口上竟然凭空多出着一抹淡淡血迹，就好像刚画上去的一样。
“有意思！”
他眼中的好奇之色更浓了。
也就眨眼的功夫，等再看，那画纸上的血迹又不见了，画还是画，不见丝毫异样。
可瞧着手上那冒血的血口，痛感却实打实的存在。
非但如此，画中人的动作举止也都有了变化。有的人先前是坐着的，现在站起来了；有的人原本手里拿着东西，现在放下了；有的人先前没笑，现在居然在笑；最诡异的是那个杀鱼的，这会儿正在擦刀呢。
依稀间，画中还传出了一些极细微的声音。
很嘈杂。
似是有小贩叫卖吆喝的动静，有牛鸣马嘶的声音，有唱出的小曲儿，也有嬉笑声……
古怪，当真是说不出的古怪，仿佛画中的市集是真的。
苏恨水扬了扬眉，瞳孔微缩，身侧的左手却悄无声息的活动了起来，生涩的关节宛如炸裂的黄豆，在雪地上响起一连串清晰入耳的脆响，后颈的汗毛不知何时已悄然立起。
“这是谁的画？”
他现在已经有七成把握肯定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和这幅画有关。
渐渐的，画中景象又变了。
街景还是街景，但那街景中，似乎多了一些身影，非但如此，画上一角，还挂起一弯弧月。
苏恨水双眼眨也不眨的看着，先前虽说并没有细看，但那画中人的位置数目他还有大致的印象，怎得又凭空多出来一些人？
“活的？物老成精？还是画中鬼魅？”
只这一会儿功夫，画卷上的景象又变了，原来多出来的赫然非人。一个个面相怪诞，似妖似怪，似精似魅，有的有身无首，有的口吐长舌，有的身悬空中，有的伏地而行，混迹于画中所绘众生之间，只若百鬼夜行，透着股莫名的邪性。
不知不觉，雪更大了。
狂风呼啸，大雪弥天。
望着手中随风飞卷的画，饶是苏恨水也有些拿捏不准。
他一眼扫望过去，画上已是诸类鬼魅浮出，魑魅魍魉俱现。
但看着看着，他不自觉的眯起了眼，只觉意识渐昏，头晕目眩。
然那画中的黑白死物却在他眼前挥之不去，而且还越来越清晰。一个个画中人渐渐变得鲜活灵动起来，耳边更是隐约响起各类喧嚣的叫嚷，天南地北的腔调，小贩的吆喝、锣声鼓响、京剧、唢喇、男女老少的嘈杂声响，鸡鸣狗叫，马嘶牛鸣……恍惚间，画中一切似在飞快拉进，黑白色的街景转眼变得真实鲜活……
“呵呵，果然有些门道！”
苏恨水笑了笑，眼里只似迸发出两道黑蓝交织的冷光，同时右脚抬起，不退反进，迈了进去。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