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诉衷情》曰:
秦楼楚客望湖西,飞燕绕苏堤。绮罗柳下欢聚,弹曲逗莺啼。
时正好,却无伊,恨别离。举珠衔梦,拟把人还,再会春期。
上词所引“秦楼”,传为苏轼所建,初名“水明楼”。苏子暇时,常与侍妾王朝云至此游览西湖胜景,于其身后,亦多有文人骚客来此聚首燕游。
且道那夜秦楼一梦,苏子之所见者,乃九霄环佩之仙灵也。琴灵长栖琴体,朝暮闻苏子操弦成音,感其情愫心曲,渐而奇于人世纷繁。
自中夜长谈,二者各执己见,交争不下,琴灵遂与苏子立约,自以双瞳化珠,名曰“衔梦”,借苏子之手辗转于世,而窥千丈软红。
今于水亭假寐,醒时忽得此珠,吾听其吟咏宋词,陈说轶事,之中陵谷变迁,颇为隽妙,以故录其所述,润色成文,而供读者玩味也。
——
却说明朝初年,天下方定,名山大川灵气复苏,隐逸仙人又见首尾,而地处山东之蒙山钟灵毓秀,更不乏神通莫大者存在。
此地,山势嵯峨锐起,林间松荫盖足,每逢雨雪霁后,山中房宇隐现于云涛之中,宛若缥缈仙境,蔚为壮观。
而于群峰之北,建有一处无奇居所,名字亦叫“无奇居”,居所无奇,最以仙者而闻名。
这仙者号曰文逸,不知师承何处;其携有一徒,唤之楚怀英。二者于此恬简雅居,互为鹤伴,一任年华流转,春秋更易。
……
“这大清早的,师父去哪儿了?
“难不成……唉,又去钓鱼了吧。”
正在自语的是一位温和灵慧的英俊少年,他便是楚怀英。
这少年生得朗目修眉,体格匀称,身着墨竹深衣,头戴逍遥长巾,腰间则坠有一块花纹藻玉,隐约闪烁着赤色光芒。
十几年来,楚怀英在无奇居里读诗书修道法,逗山鸟戏鱼虫,无风无浪,无忧无虑,过得颇为快活。
冬日拂晓,晨光熹微,他早早起床生炊,再从山宅出发,穿越蜿蜒山径,为垂钓的师父送上新煮的吃食饮水。
到地方后,少年作了个揖,声音温润道:“师父。”
这时,文逸正身穿一件大袖宽袍,坐在山间小河边垂钓。一人一竿,水声潺潺,颇有闲情雅致。
文逸虽已修成半步仙身,可年齿形貌不过四十有余。其神采奕奕,逍遥自在,脸上无半点威容。
见少年过来,他遂将鱼竿插入石缝固定,并帮徒弟在身左的青石辟出一方空处,微笑迎着道:“来,陪为师坐上一会儿。”
不知为何,今天的师父似乎有些不同。
楚怀英回应了一声“好”,将带来的物品放置在地,接着坐于文逸的左侧。
望向安稳的鱼竿和干燥的鱼篓,楚怀英不由笑道:“今日您起了个大早,不知可有收获?”
白了少年一眼,文逸淡淡道:“没有。”
像往常一样,文逸日出而来,日落而归,花上整整一天的功夫垂钓。他每次都鲜有所得,却又不以为意。
然而,这条小河中的游鱼数量其实不少,水面上常能看到漂过的隐隐黑线。故而,楚怀英一直认为,是师父自己不会钓鱼罢了。
“您的钓技还是这么……一言难尽。”
被徒弟嫌弃了一把,文逸也不发怒,但他轻挑眉梢,呼了口气,显然很不赞同。
“非也非也。不是我的钓技差了,是鱼的心情不好。”
师徒之间的关系向来融洽,没那么多规矩束缚,斗嘴找乐是他俩生活的常态。
少年不禁忍俊道:“那您觉得,鱼的心情为何不好?”
“唉,元气紊乱,生灵惊惧,连水里的鱼儿也受了影响。”文逸摇头说着,这回似不像是玩笑,“罢了,钓鱼的事情先放一边吧,我有话要对你说。”
看他的神态很是认真,楚怀英亦严肃些许,“师父请讲。”
文逸道:“你自小便随我待在山里,寡有远行,想听听你家人的事吗?”
少年闻之,耸然动容,“当然想。只不过您之前一直不愿说,我也就没敢问。”
于是,文逸点了点头,开始娓娓讲述起往事:
“你生于一个洛阳商贾之家,有一个孪生妹妹。你二人自幼身染怪疾,令尊到各地寻医求药,奈何终不能治愈。
“后来,因路途奔波,饮食不调,你们不幸损及脏腑,待我偶遇之时,已是气息奄奄。”
听着,楚怀英眉头渐皱。
稍作停顿,文逸道:“你且把腰上的红玉解下来。”
这红玉是文逸在半个月前交给楚怀英的,少年依之照做,将玉佩托在手心。
文逸道:“此物名为‘羲和藻玉’,乃取昆山神玉所炼,为世间至阳之物。难得的是,它与你的体质相融相和,恰能医治疑难疾病。故此,我才借红玉之力,将你暂且救下。
“尔后,我携你上山修炼,直至你身康体健,更胜常人。先前因怕此事扰乱你的心神,影响了修行,所以未尝与你谈起。”
得知家妹与自己同病相怜,楚怀英不免心头悸动,随即问道:“那妹妹她……当下怎样了?”
“不知。那时我也无措,只是为她另外推荐了医者,之后便再未见过。”
略略叹了口气,文逸站起身来,轻拍下少年的肩膀。
“怀英,往事往也。我的卧房桌上有一包裹,你且拿去,下山之后,将内中书信送予令尊,尔后你便无需回来了。”
原来,师父今天之所以古怪,是因为要和自己告别。
楚怀英有些踌躇,接着说道:“师父,我虽然想念家人心切,可若此行离去,又由谁人来侍奉您呢?”
不料文逸笑而摆手,其袍袖迎风,动作十分潇洒。
“我明白你的意思。可你一晃已经十八,需得回去扶持家业了,这也是我和令尊当初的约定,你无需介怀。”
楚怀英又道:“扶持家业……可师父不正是因世事烦恼而隐居蒙山?徒儿以为,像师父一样做个孤云野鹤,方为快哉之事。”
冬日渐升,飞禽翔也。楚怀英这只幼鸟,总归会到离巢的时候。
便在这时,明媚的光辉越过峰峦,洒在文逸的俊朗面庞,竟生起一股无名的仙意。
他合目而语道:
“无所厌离,何从出世?无所欣慕,何从入道?”
这是苏轼的名言。其言下之意,是让少年出游,真正历练一番。
正说着,楚怀英手捧的红玉突然一闪。光芒刹那即逝,好生惊了少年一跳。
望此奇怪情形,文逸的嘴角却泛起一抹微笑,甚至还带点狡黠,“正好,你有朋友叫你一起呢。”
楚怀英惑然地指着自己,“我么?”
虽然少年不时也会到周边的县城中购置物品,结识一些江湖好友,但还从未见有人上山来访。因此,少年觉得难以置信。
“嗯,她就在山下不远。”
文逸的语气甚为笃定,眸子也亮了起来。
“你且安心去吧,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以后再想,为师另有安排,要去昆仑山一游。
“记住,万事凭心而动。”
言罢,文逸慈祥地望了少年一眼,算作简单的告别,接着拂袖轻挥,施展御虚远行之术。
一缕柔光平地升起,倜然飘入苍穹。
……
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兀而古怪,就像是早已安排好的。
待情绪稍定,楚怀英才朝着师父的去处深躬一拜,以表惜别之情。
满腹的疑惑还未消解,少年就已在浑浑噩噩中回至了无奇居小院。躺在自己的那方木塌上,又望着房梁浑浑噩噩了许久。
这一天,对他来说是意义非凡的一天。往后的日子会遇到什么人、什么事,他都一无所知。
左右想也不清,少年索性小睡了一觉。正午醒来,他用清水洗罢脸庞,取得行囊佩剑,便将下山去。
临行之际,楚怀英流连四顾,路旁的古树虬枝招展,林中的清猿啼声凄迷,仿佛都想留住这个老朋友。
可随着脚步推移,山峦渐渐消去,平原取而代之,少年的视野陡然开阔,胸中的气象也有所不同。
冥冥之中,他忽有所感,遂歌一诗曰:
连嶂行相远,清猿泣渐休。
长歌青岁驻,平野少年游。
……
“嘿!”